旗帜与鲜血:《悲惨世界》 瘟疫引发1832年革命
上升期的资产阶级自然不满。这一时期可以说也是法国工业革命的迈进期,从《悲惨世界》中冉阿让投资工厂发财致富就可以看出。像小说中方婷、小伽弗洛什为代表的无产阶级也在崛起,1825年,巴黎已有24.4万名工人和小手工业者,工人们的劳动和生活条件极端恶劣。他们每天工作时间长达13-14个小时,最多达到16个小时。童工和女工尤其悲惨。不过那个时代的工人不太采用政治斗争的形式,而是经常采取捣毁机器和厂房的行为。无论从历史上还是小说里,产业工人并非六月革命的主力。
可以说七月王朝是一个按压着诸多不满的火药桶,正统派还是支持波旁王朝,他们讽刺路易·菲利普是“街垒国王”(意思是其王位是依靠街垒后的暴民扶起来的);波拿巴主义者自然怀念拿破仑,如小说中早期的马吕斯和他的外公。面对民众的苦难诞生了空想社会主义者如圣西门、傅里叶;文化上造就了浪漫主义流派,早期如夏布里昂,后期巅峰自然是雨果。
更危险的是共和派,他们是一群左翼的反政府主义者,在知识分子、自由职业者、新闻记者和某些军人中拥有为数可观的信徒。共和派中的佼佼者有新闻记者阿尔芒·卡雷尔、阿尔芒·马拉斯特、律师加尼埃·帕热斯、学者拉斯帕伊和著名的资产阶级政治家卡芬雅克。他们在报纸上极力主张实行普选,建立共和。用乔治·杜比在《法国史》的话来说,“他们试图重演革命”。由于他们认为,工人们在识字后会更好地接受共和主义思想,故共和派非常注重扫除文盲,力图建立公共教育制度。小说中马吕斯、公白飞等人组建的ABC社就是一个典型的共和派学生政治团体。
共和派在底层有激进好斗的马吕斯们,在高层也有温和但对路易·菲利普日趋不满的政客,包括金融家、前总理雅克·拉斐特(Jacques Laffitte)、国民自卫军前司令、美国独立战争时的著名英雄拉法叶侯爵(Gilbert du Motier, Marquis de Lafayette)和1848年革命时成为首相的奥迪隆·巴罗(Odilon Barro)。
1832年5月22日,国会39名反对派议员(包括共和党人和对奥尔良王朝失望的议员)发表一份报告。当中奥迪隆·巴罗虽没有直接谴责君主制,但提到说很多承诺以及“半合法的体系”都已经荡然无存。报告控诉政府反复侵犯自由,以致激发起社会的动荡,而政府却仍然是那么混乱、无耻。报告书指出,反抗的革命正在涌动并且将会胜利,“复辟和革命都在酝酿着,我们曾经做过的一切斗争手法现在都已经浮上水面。”
尽管报告书中没有提及“共和”,但却是对七月王朝的君主制统治的最严厉的公开谴责,最后的结语还含蓄地号召人们推翻王权统治,建立共和,“对于我们来说,献身于这个伟大而崇高的目标而团结一致为法兰西战斗已经四十多年了,我们已经献出自己的生命,并且相信它必将胜利!”
葬礼变成巷战
巴黎就是在这种一团不满、牢骚和愤怒中又响起了炮声。也是天有不测风云,1831年底的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成为了导火索。这场瘟疫袭击法国的一些大城市,造成大量死亡。受此影响最严重的当推城市建设落后,人口过多的首都巴黎。根据史料记载,瘟疫肆虐时,巴黎每天有上千人死于非命。因为阔人纷纷逃往乡间避难,故死者多为营养不良、居住条件极差的贫民。这使得不满更加高涨。
有意思的是,有两位重要政治人物也死于瘟疫。一位是当时的首相卡西米尔·佩里埃(Casimir Périer),这位权力欲很重的老政客坚持要在巴黎控制局势,在1832年5月16日死于霍乱。另一位就是著名的共和主义政治家拉马克(Jean Lamarque)将军。拉马克将军参加过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受到共和派拥护和爱戴,曾在稳定七月革命后的局势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被视为是政府和民众沟通的重要桥梁。原先共和党人和底层民众也期盼拉马克将军能够向政府施压迫使政府和平转变。但是他在5月到医院视察慰问霍乱病人之后也染上了霍乱并且逝世,使共和党人认为和平变革的希望幻灭。
佩里埃之死动摇了政府统治,而拉马克之死则让激进者认为和平过渡已经破碎。6月2日,共和派在因决斗身亡的著名共和主义者、青年数学家埃瓦里斯特·伽罗瓦的葬礼上攻击政府,并计划起义。
6月5日,拉马克将军的葬礼举行,护送遗体队伍经过巴黎林荫大道,通过奥斯特利兹桥,围观群众有数万人之多。正如电影里的场景那样,共和党人乘机喊出反对政府、支持共和的口号,得到一些民众的响应。
葬礼转变为大规模示威,共和党人领袖举出红旗作为运动的旗帜,然后示威失控,一部分示威者和群众与警察发生冲突,部分被派去弹压的军队却反水加入共和党人的队伍,示威队伍转向有着特殊意义的巴士底广场,也就是电影中青铜大象所在地。经过了一天的大混乱,到了晚上,巴黎进入了街垒战阶段。
起义发生时,路易·菲利普正在贡比涅城堡,他正在那里接待到访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6月5日他得知巴黎市内的混乱状况之后,还算比较决断,立刻携家人乘车返回巴黎。晚上他在巴黎市郊的杜伊勒里宫检阅了执行镇压任务的国民警卫军,以显示自己的镇定和坚决。6月5日晚上,由乔治·穆东(Georges Mouton)指挥的政府军击溃大部分的巴黎外围起义者,起义者被赶到巴黎老城区。
和小说及电影里的描述类似,暴动没有发展成全巴黎大起义,军队也没有出现大规模倒戈的迹象,缺乏社会基础,仅仅由学生的热情支撑的起义可以说注定失败。以军队来说,七月王朝时期的主要武装力量是国民自卫军。国民自卫军士兵有权选举自己的军官。不过,参加国民自卫军必须自己支付购买武器和装备的费用,必须效忠国王。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每一个小资产者都盼望参加国民自卫军。于是,法国历史学家米盖尔对此用讽刺的口吻写道,每逢星期日,小资产者参加民兵操练,以保卫剥夺他们投票权的政权。
双方的实力对比可谓悬殊,据当时史料,执行镇压的政府军人数大概3万人,而起义者则只有3000人。
尽管学生们在奋战,可是高层共和党人政治家如拉法叶侯爵却在躲避,他们在起义发动后不久就已经感到运动必将失败,于是逃到周围的省份。另外如拉菲特和奥迪隆·巴罗在开会后,于6月6日早上派出一名代表到路易·菲利普处要求他停止血腥镇压和改变政策。
分举红旗和三色旗的对垒两方的最后决战在6月6日早晨。国民自卫军和起义民众在圣梅利修道院(Clo tre Saint-Merry)展开血战,起义学生坚守的街垒最终在大炮的轰炸之下被打破,这个场景相信看过电影和小说的人不会再陌生。双方的总伤亡在800人左右,其中政府军死73人,伤344人,起义者死93人,伤291人。
6月6日早上,路易·菲利普在香榭丽舍大街和协和广场再次检阅军队,然后他前往巴黎北部探望士兵和国民自卫军,接受军人们“国王万岁!”“打倒共和党!”“打倒卡洛斯党!”的欢呼。下午,他在花园里接见了拉菲特和巴罗等人,不过起义军的最后一块抵抗的阵地都已经宣布被攻下,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了。
六月革命,不是一场规模特别宏大的斗争。但是毫无疑问其削弱了七月王朝的统治基础,16年之后,路易·菲利普的统治最终土崩瓦解,虽然之后巴黎依然不时响起愤怒的呐喊、虽然炮声和街垒也仍然存在,但是没有人会忘记,那些在1832年奋战的年轻人用他们的生命,组成了自由、平等、博爱的三色旗。